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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黑泥万人迷短篇合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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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如果早知道骗人的下场是这样(十四)
      书房的丝绒帘幕隔绝了午后沸腾的日光,空气里悬浮着纸张与昂贵红木交融的沉静气息。
      你坐在宽大的书桌旁,指尖无意识地深陷进太阳穴的皮肉,那里沉闷地搏动着。
      奶奶上午化疗时的反应,电话里护士清晰的描述——昏厥时仪器刺耳的警报,心电图紊乱的尖啸,每一个音节都化为冰冷的铅锭,接连不断地砸落在你的心底,激起一阵阵痉挛。
      你的目光掠过书桌对面。
      左司辰陷在沙发里,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摊开的硬壳书脊,发出规律而轻微的“笃笃”声。
      左司禹则支着下巴,视线投向窗外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,绿意盎然得刺眼。
      两人都维持着一种过分的安静。
      “抱歉,”你起身,喉咙发紧,“我去一下洗手间。”
      左司禹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,唇角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完美的假笑,眼底一片漠然:“请便。”
      左司辰连眼皮都吝于抬起,只从鼻腔深处挤出一点含混的气音,算是听到了。
      你快步踏入相连的盥洗室,白色釉面瓷砖反射着顶灯过于惨白的光线,晃得人眼晕。
      你撑住冰凉的大理石洗手台面,深深埋下头。
      镜中映出一张脸,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眼睑下方沉淀着两抹浓重的乌青,眼神涣散,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,像是刚从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中勉强挣脱。
      每一次,每一次当你以为指尖终于能触碰到深渊边缘的藤蔓,以为胸腔可以汲取一口稀薄空气,总会有更汹涌的浊浪劈头盖脸地砸下,将你更深地卷入那永无止境的漩涡。
      冰凉的水流从镀金龙头里汩汩涌出。
      你掬起满满一捧,狠狠泼在脸上。
      刺骨的寒意扎进皮肤,水珠顺着湿透的额发、冰凉的脸颊蜿蜒滚落,洇湿了衬衫领口,留下深色的印记。
      水流短暂地带走了皮肤表层的热度,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,却冲刷不掉骨髓深处透出的疲惫。
      -----------
      推开盥洗室的门,重新踏进那片沉静的书房空气。
      然而,眼前的景象让你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。
      你那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,此刻像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,狼狈地瘫倒在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上。
      拉链被粗暴地扯开,大口敞着,里面的东西——几本边角磨损卷曲的旧教材、一个塑料外壳剥落的水杯、一枚挂着钥匙的金属圈、几张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零散纸币——像被弃置的垃圾,散乱地抛洒在繁复华丽的地毯上。
      而在这片狼藉的中心,左司禹正以一种主人般的闲适姿态,慵懒地靠坐在你片刻前还占据着的那张高背扶手椅里。
      他修长的手指间,正拈着一张薄薄的纸片。
      午后斜射的光线穿透窗棂,精准地落在纸片上,清晰地映照出那排刺目的印刷体——淮大附属医院的抬头,以及下方那串代表着一期化疗费用的数字。
      你的呼吸,在那一秒,彻底停滞。
      左司辰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贴近你身侧,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,如有实质的牢笼,沉沉地压在你的头顶和肩背。
      你本能地想要后退,脚跟却绊到了散落在地毯边缘的一本《高等数学》硬壳封面,身体失去了平衡,向后重重跌坐下去。
      尾椎骨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,传来一阵钝痛。
      “呵。”左司辰喉间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气音。
      他像一头审视猎物的黑豹,绕着你,开始不疾不徐地踱步。
      “原本只是想知道,”他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种探究的兴味,“你怎么会和那个姓沉的疯子搅在一起。”
      他踱步到你正前方,停下,微微弯下腰,那双漂亮的桃花眼,此刻低垂着,带着审视和嘲弄,一寸寸地刮过你因惊惧而失去血色的脸颊,“真是意外收获……随便查了查,就挖出这么一箩筐‘惊喜’。”
      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地上那几本写着“楚榆”名字的辅导资料,最终稳稳落回左司禹指尖那张仿佛能灼伤人眼的缴费单上。
      “难怪了,”左司辰的唇角向上勾起一个饱含讥诮的弧度,“总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。装得再用力,也掩盖不了骨子里透出来的……”他刻意拉长了尾音,“……廉价感。”
      眼前的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,只剩下身下地毯那些繁复扭曲的花纹,在视野里旋转、变形、拉扯……
      就在这时,左司禹从那把高背椅上站了起来。
      他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,走到你面前,与左司辰并肩而立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跌坐的你。
      他脸上倏然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,与他哥哥那冰冷的讥诮截然不同。
      “别抖呀,”他蹲下身,视线与你齐平,那双桃花眼里,盛满了虚假的安抚。
      他伸出手,指尖轻轻抚上你布满冷汗的脸颊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古董瓷器。
      “放心,”他盯着你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,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,“我们不会惊动警察,”他唇角的笑意加深,那笑容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,却毫无暖意,“更不会……让乔清知道。”
      左司禹收回手,优雅地站起身,重新恢复了那副矜贵慵懒的姿态。
      “以后的日子,”他缓慢地吐出每一个字,“还请多多关照了。”
      “陆、惜、棠、同、学。”
      ----------
      盛夏的骄阳像是灼热的熔金,毫无怜悯地倾倒在开阔的露天篮球场上。
      你拎着一个鼓胀沉重的白色塑料袋,里面塞满了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矿泉水和功能饮料。
      一路小跑,后背单薄的校服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,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,每一次迈步都带来黏腻感。
      额前细碎的刘海湿成一绺一绺,紧贴在滚烫的额角和鬓边,脸颊因为持续的奔跑和高温的蒸烤,泛起一片不自然的潮红。
      终于抵达场边那片被树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休息区,你将那沉得几乎勒断手指的塑料袋重重放下。
      你不得不弯下腰,双手用力撑住膝盖,大口大口地吞吸着灼热的空气,试图安抚那颗快要冲破喉咙的心脏。
      “啧,乌龟都比你利索点。”左司禹带着毫不掩饰嫌弃的嗓音从旁边劈过来。
      他和左司辰并排坐在场边的长椅上,同样穿着纯白的无袖篮球背心,裸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,覆着一层薄汗,在阳光下反射着健康的蜜色光泽。额头上绑着同款的白色吸汗带。
      左司辰正俯下身专注地调整着膝盖上的护腕,闻言只是吝啬地抬了一下眼皮,目光冷淡地扫过你狼狈的身影。
      周遭树荫下,叁叁两两聚拢着衣着光鲜、神情悠闲的观赛学生。
      他们的目光,带着探究、好奇以及赤裸裸的轻蔑,细密的蛛网般缠绕过来。
      压低的议论声,钻进你嗡嗡作响的耳朵:
      “那是谁啊?A班的?看着眼生……”
      “嘘!就是那个特招生!好像叫陆……什么?听说不知道怎么惹到左少了……”
      “哈,看她那副样子……有好戏看了……”
      左司禹拧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,仰头灌下几大口,喉结上下滚动。
      水珠顺着他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滑落,滴在白色背心领口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
      他随意晃了晃瓶子里剩下的半截水,在周围几道看好戏的目光聚焦下,手臂猛地一扬——
      哗啦!
      冰冷的液体如同瀑布般,从你头顶倾泻而下。
      你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浑身一颤,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,眼睫剧烈地抖动着。
      刺骨的冰冷穿透了早已汗湿的薄薄衬衫,紧紧裹住皮肤。
      水流沿着湿透的发梢急速滑落,浸透了衣领和前襟,汇聚成流,滴落在被烈日烤得发烫的地面上,发出轻微的“滋啦”声。
      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几声充满恶意的嗤笑。
      左司辰这时才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,向后慵懒地靠回椅背,运动短裤下的长腿随意地交迭起来。
      他欣赏着你如同落汤鸡般僵立在原地的窘态,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,“看你跑得满脸通红,热坏了吧?”
      “帮你凉快凉快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,“怎么,连句谢谢都不会说了?”
      冰冷的水珠还在顺着不断颤抖的睫毛往下滴落,视野一片模糊的水光。
      你盯着自己脚下那一小片不断扩大的深色水渍,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的情绪,声音嘶哑干涩,低得几乎被球鞋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淹没:“……谢谢。”
      湿透的校服衬衫紧紧吸附在身上,清晰地勾勒出单薄瘦削的肩胛骨轮廓和内衣的肩带痕迹。
      盛夏正午的阳光毒辣刺眼,白花花地倾泻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,只有湿冷的布料紧贴皮肤带来的黏腻感,以及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。
      左司禹随手将空掉的塑料瓶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,精准地投入几步开外的垃圾桶,发出“哐啷”一声脆响。
      他拍了拍手,脸上重新绽开那副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,灿烂得晃眼,“行了,记得看好我们的东西,小跟班。”
      左司禹俯身抓起地上的篮球,他们肩并着肩,步履轻快地踏入那片喧嚣鼎沸的球场中心。
      他们的身影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耀眼,如同自带聚光灯的舞台主角。
      甫一踏入球场边界,立刻引来一阵海浪般的欢呼、口哨和尖叫。
      他们娴熟地运球,戏耍猎物般轻松地晃过防守队员,每一个转身、每一次跃起投篮的动作都带着行云流水般的美感,引爆场边女生一轮高过一轮的尖叫浪潮。
      “左少!左少最棒!”
      “司辰学长!看这边!”
      “司禹!啊啊啊好帅!”
      那些妆容精致、穿着时尚短裙的女生们,兴奋地挥舞着手臂,脸颊因激动而泛着红晕,眼神炽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,紧紧追随着场上那对光芒万丈的双子星。
      然而,当她们的目光偶尔扫过场边那个浑身湿透、如同闯入者般呆立着的你时,所有的狂热瞬间冷却,切换成嫌恶与鄙夷。
      她们像躲避什么携带致命病菌的垃圾一样,夸张地向后撤步,刻意拉开更远的距离,甚至有人用涂着闪亮甲油的手指,掩住口鼻,娇声抱怨道:
      “离她远点啦!一股怪味!”
      “就是!湿答答脏兮兮的,看着就倒胃口!”
      “真不知道她怎么有脸待在这里……”
      那些娇嗔的抱怨、刻薄的窃窃私语,球鞋在塑胶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、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、篮球猛烈撞击篮筐的“砰砰”闷响,汇聚成混乱而喧嚣的声浪漩涡,将你淹没。
      你僵硬地站在原地,脚下的水渍还在顽固地向四周蔓延。
      阳光白得眩目,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、模糊。
      冰冷刺骨的池水灌入口鼻,一张张被水下灯光扭曲的、带着嘲弄笑意的脸孔在晃动,黏腻湿滑的钞票水草般缠绕在指尖……这些碎片与眼前这片喧嚣刺目的球场景象诡异地重迭。
      这算什么?
      不过是漫长折磨中,一段微不足道的前奏。
      总会有更绝望、更黑暗、更让你尊严碎落一地无处拾捡的羞辱——像蛰伏在深渊最底层的巨兽,正耐心地潜伏着,等待着你松懈的喘息,然后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,将你连皮带骨,彻底撕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