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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醉卧关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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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171节
      这是一次野外的不期而遇。
      两边派出的探哨队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意外遭逢。
      突厥百余轻骑,刚刚呼啸着钻出山林,便对上严阵以待的中原骑兵方阵。
      漫天羽箭激射对面,仿佛一场箭雨劈头盖脸落下,突厥人高呼疾冲而来!
      对垒双方如点燃的火星,瞬间撞在一处,喊杀声响彻云霄。
      火星又很快沉寂下去,旷野大风呼啸。
      *
      前方遭遇突厥探哨的消息,当日传达后方三十里处。
      萧挽风勒马站在缓坡高处,下视平原。
      以往突厥人不熟悉地形,往往沿着秦岭山脉往南走。山路崎岖,有众多的峡谷沟壑可供伏击。
      这次不同,他们受了指引,行军往东南绕了个大弯,避开复杂山脉地界,沿着河东平缓丘陵地带直插而下——
      渭河以北三百里,大片平原丘陵起伏,并无御敌的天然屏障。
      但天底下并无绝对的康庄大道。避开一个坑,另一条道上有不同的坑。
      突厥轻骑这次避开险峻的峡谷沟壑,他们行进的路上便多了山林,多了河。
      山林拖慢骑兵行进速度,不利冲锋。纵横交错的大小河流,在大片丘陵当中流过。
      今年中原多雨,几条主河今年的水流深而河岸广,把大地切割成两块,渡河不易,突厥人不会搭浮桥。
      “突厥大军主力距京城三百里。两个日夜快马可到京畿。”
      萧挽风沉吟着,缓缓摩挲几下拇指虎口的铁扳指,又松开。
      “传信后方,求援中军。”
      “洛河边渡口埋伏。等对方过河。”
      怀中带着人体温度的薄册子,被他取在手里,翻去末页,在旷野大风中添了一笔。
      这是领兵出征的第三日。
      第一个“正”字写出三划。
      *
      城外大军出征的第五天。快马急送军情入京。
      “前锋营大捷!”
      前线驰回京城的报信使拉起军旗,沿着御街一路疾驰而去,放声大喊:“前锋营大捷!”
      “洛河东渡口,击杀渡河敌军千人!溺毙两千余人!”
      *
      领兵出征的第八日。
      薄册子末页的“正”字记录下一个半。
      后方驰援的几十辆辎重大车往北一路急奔。这天傍晚,最前头的两辆辎重车,终于追上了快速移动的前锋营将士。
      谢琅筹措来的大批辎重粮草还在赶来的路上。最先到的两辆辎重车来自河间王府,十名王府亲兵跟车押送。
      比辎重更重要的,是跟车送来的两封密信。
      “娘子和严长史叮嘱,务必要亲手交给殿下手里。若送不到,就得把两封信毁了。”
      押送辎重车的王府亲兵赶路赶得满身尘土,单膝跪倒在主上面前,双手奉上密信:“幸不辱命!”
      萧挽风此刻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。前锋营和对方主力在渡口激战一场,兵力悬殊过大,对方紧追不舍。
      人少唯一的好处是动静小。两边相隔一条大河,河岸山林茂密,可以隐藏踪迹。
      这几天
      ,他领兵边打边走,一日一夜换了四处驻扎地。
      两辆辎重车能顺利追上前锋营,有运气的成分在里头。
      萧挽风撕开第一封信,薄薄的信纸开头写下八个大字,来自严路卿的字迹:
      “驱虎吞狼,虎狼齐灭。”
      后头整页信纸详细描述了这八个字的来由,逢春从宫里秘密传出的消息。
      虎狼齐灭……
      萧挽风一哂,把信纸揉成团,扔去火里。
      顾沛左手臂受了点小伤,被主上传召时,军医正在换药,他匆匆裹了就走。奔得太快,上臂裹的纱布渗出一点血迹。
      也因为跑得太快,气喘吁吁奔来萧挽风面前时,扔进火堆里的纸团还未燃尽。
      火光明灭,在山林暮色里映亮萧挽风凌厉的侧脸轮廓。
      他正转头看向对岸突厥人出没的山林,眼神锐如刀尖。乌钩在不远处甩着尾巴啃食地上的野草。
      第二封信被他握在手中,并不急着拆开,先问押送亲兵。
      “城内情况如何。你们十人押送辎重出城,王府里只剩二十亲兵,防卫得住?”
      “防卫得住!”亲兵简短地描绘起王府砌高三尺围墙,集中人手的防御举动。
      又绘声绘色地形容大长公主府时不时地邀约娘子过府赴宴。娘子最近风头正盛,接到许多家的宴请邀约,出门频繁。
      连带着白天盯着河间王府的眼线都少了……都知道白天王府没人。
      “前两天在御道街边撞上林三郎,和娘子起了争执。林三郎在临街的酒楼上叫骂,娘子可不客气,把林三郎当街狠狠奚落一顿。”
      萧挽风挑了下眉:“林三郎?他放出诏狱了?”
      “是。正是林相家的三郎,不声不响放了出来。谁也不知何时放出来的。”
      萧挽风腿伤的黑锅,全推去林三郎头上,他头上结结实实顶着“蓄意伤害宗室”的罪名被拘走。如此重罪,居然能被林三郎无声无息脱了身。
      起先人还老实关在相府里闭门思过。天生的纨绔性子,没安生几天就溜出门喝酒。
      街上车马人流少了,张扬出街的河间王府马车,在宽阔的御街上格外显眼。
      至于当街喝酒的纨绔子做派,在京城戒严期间也格外扎眼。
      两边就这么撞上了。
      “林三郎骂不过娘子,怒不可遏奔下酒楼,才露了个面,还没吭声——娘子指着林三郎当众道:‘最近我和旁人都无冤无仇,只和你林三郎起龃龉。我若最近了出事,定是林家报复于我。我若最近消失不见,查一查林三郎名下的城西七里桥宅子。’”
      “——林家人脸色都变了。林三郎被林家自己的人拖走。这是两天前的事。”
      萧挽风拆开第二封书信。
      入眼的,果然是谢明裳娟丽的字迹。
      信里写道:大军出征第二日清晨,林三郎即出牢狱。如此巧合,简直可疑。
      又写道:争吵激烈时,林三郎嘴里漏出一句威胁,很值得琢磨。她原话抄录下来。
      【你等着!河间王那短命鬼是有去无回了,我看你嚣张到几时!】
      “你半夜领兵出征,他清晨便出牢狱。绝非巧合,只怕刻意人为之。”
      “慎之,慎之。望君早归。”
      “明裳。”
      漂亮的“明裳”两字花押展现眼前,萧挽风以指腹逐个抚过书信小字。
      慎之,慎之。望君早归。
      书信的主人盼望他早归,也有人打算让他有去无归。
      求援后方中军的急报发出去两封,增援大军迟迟不至。距京城三百余里,哪怕点兵耽搁了时辰,三日,总该到了。
      “手臂伤碍不碍事?”萧挽风盯着火里的灰烬,问顾沛。
      “一天三百里急行军,换马不换人,撑得住?”
      顾沛想也不想地应下:“撑得住!跑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。”
      “很好。”萧挽风赞许地一颔首,当面除下左手拇指佩戴的精铁扳指,递给顾沛。
      “此扳指为信物。唐彦真认得你。你挑选一队十人,渡河北上,去朔州。”
      “自朔州大营调兵五千精锐,即刻南下驰援。”
      顾沛接过沉甸甸的精铁扳指,毫不迟疑单膝跪倒:“卑职遵令!”
      把铁扳指信物贴身藏好,顾沛点起十个骑射出众的亲兵,带足干粮,众人牵马便走。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消失在山林远方。
      顾淮快步走近火堆。同样灰尘满面,但精神极为振奋。抱拳回禀:
      “殿下,放出去的探哨查获对方主力约一万骑,正沿河往西北走。突厥人不擅造船,抢来的舟船又被我们烧毁一批,他们打算挑选一处水浅河口强渡。”
      萧挽风起身拍拍乌钩的马鬃,取过缰绳,踩蹬上马。
      “重伤将士随辎重车送回后方。”
      “其余儿郎上马,走!”
      第113章 即刻出京。
      秋雨断续,谢明裳这夜睡得不大安稳。她又梦见了爹爹出征的场面。
      其实是四月里的事了。山谷大军集结,即将奔赴虎牢关,爹爹乘马挎刀立在坡上,被亲兵提醒,回身眺望半山腰凉亭里的她,远远地冲她一挥手。
      回身挥手的瞬间,烙印在她视野里,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。
      但毕竟是几个月前的旧事。爹爹已经凯旋归京,又急奔凉州。为什么又入她梦中?
      出征虎牢关的场景在梦里散去,化作另一副出征场面。
      身披明光铠的高大将领,站在高台之上,面对台下将士,把出征酒洒向地面。